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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9章 番外 秋之跡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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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決天人五衰事件的慶功宴結束沒多久, 江戶川亂步就遇到了源清溪。

是在一個下雨的黃昏。

那天他原本打算練習獨自回家的能力, 想要獲得福澤諭吉的表揚, 於是他拒絕了宮澤賢治的陪送, 但是他發現自己很快就迷路了。

嗯?要不要打個電話給社長呢?誒, 那邊好像有好吃的紅豆團子呢——已經二十六歲的江戶川亂步依然像個大孩子一樣,遇到好吃好玩的東西就邁不動腿了。

熱乎乎的紅豆團子吃到最後一個, 他的心裏充滿了愉悅感。

“還是打電話給社長吧, 反正我已經完全迷路啦。”

他剛掏出手機,在擡頭時忽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。

時隔十七年,突如其來。

源清溪站在橫濱的車站前, 與他只隔了一條馬路。

他小時候對她印象極其深刻, 不久前又在小栗蟲太郎的手機裏看過她的照片, 因此一眼就認出來了。

她長得很漂亮, 是那種生人勿近的漂亮。黑漆漆的眼睛和頭發,眼角有顆淚痣。眉宇間凝結著濃重到化不開的陰郁, 嘴唇抿成了一個冷淡的弧度。

整個人像是與世隔絕一般, 面無表情地看著灰蒙蒙的天空。

唯一還算俏皮的是那撮招牌的呆毛,翹在她的頭頂,柔和了她整個人身上的冷漠。

下雨了。

周圍的人都撐開了傘,唯獨她站在雨裏,木然地前行。

……不同了。

完全不同了。

和小時候那個在月螢山上,生動活潑的小姑娘相比, 她整個人像被抽離了所有的情緒, 像是一具沒有喜怒哀樂的行屍走肉。

這些年她一定過得不好, 這是毋庸置疑的事。否則她為什麽連笑都不會了呢?

據小栗蟲太郎所說,她和費奧多爾相處了十年之久——和那樣理想主義的瘋子同行,不是被洗腦了,就是被脅迫了。

他幾乎不用考慮,就作出了後一種判斷。

她絕對是被脅迫的。

江戶川亂步的頭腦很好,記憶力也是絕佳,十七年前在月螢山發生的事,在他看來,就像是在昨天發生一樣。

每一句話,每一處細節,他都記得十分清楚。

那個聒噪到讓他困擾的小姑娘,勇敢地朝他撲了過來。並學著當時有名的大英雄歐爾麥特那樣,對他說了一句臺詞。

【已經沒事了,要問為什麽?因為我來了。】

她原本應該已經下山了,應該回到家快樂地吃晚飯或者看動畫片了,總之絕對不該是看到那麽可怕的場景,被卷進這種事裏。

可即使看到那樣可怕的事,她也沒有逃跑,反而義無反顧地沖了過來。

她想要成為一個英雄的心情,他在那一刻就已經明白了,但是誰又會想到,她最後走上了一條截然相反的路呢?

現在天人五衰除了費奧多爾之外,已經全部被關進了牢裏,她又為什麽會出現在橫濱呢?

他將手機放回了口袋裏,站了很久,挪動腳步走了過去。

在這短暫的時間裏,發生了一場意外。

——她的包被劃開了,錢包被偷了。

“請問你看到我的錢包了嗎?是一個紫色的,上面有一只兔子的錢包。”

她很耐心又很禮貌地問過每一個人,雖然並沒有什麽人理睬她——因為他們都不是小偷,而且真正的小偷,也不會這麽簡單就承認自己是小偷。

電車就快來了,人群很快就會散掉,而她的調查進展卻一無所獲。

江戶川亂步原本還想再等等看,她會想出什麽樣的辦法,卻看到她伸出了手。

她朝那個甩了她一臉水的人,緩緩地伸出了手。

動作緩慢地不像是打人,像是在告別。

對方也怔住了。

江戶川亂步隨即明白了她瘋狂的意圖,她想要她那可怕的異能力,將對方分解。

等到人被抹消了,她大概就能專心地找她的錢包了。

這件事本來和他沒有關系,他不是英雄,也不是警察,並不需要插手。

但他看到了她的眼神,迷茫,不解,困惑。

她可能都意識不到自己到底想做什麽。

這和小時候遇到的小姑娘,已經完全不一樣了。思想大概被費奧多爾嚴重影響了。

也沒辦法,畢竟相處了十年。即使現在費奧多爾不在這裏,骨子裏的影響還是餘烈猶存。

……算了。

自己不是正好欠著她一個人情嗎?

他心想,就幫她一次吧。

“我能幫你哦。”

她慢慢側過臉臉,視線完全投向了他。

雨下得越來越大,她額前的頭發全部淋濕了。他環顧四周,每個人都在傘下好奇地張望著。

整個橫濱都在下雨,好像就只有她沒有撐傘。

他手一傾斜,雨傘遮在了她的頭頂。

“我說我能幫你找回你的錢包。” 他重覆了一遍。

對於一個名偵探來說,最好用的不過是腦子。

從抓小偷到找到錢包的整個過程,加起來也沒到兩分鐘。

但他沒從她眼裏看到任何類似崇拜的東西,感到有一絲絲的……不開心。

她只是認真地向他鞠躬道謝。

“我幫你找回了錢包,你就口頭感謝一句啊?”

至少應該說他很厲害吧。

而且,最重要的,他比她長得更高了!是的,他已經不用再站在石頭上,就已經比她高了。

他得意洋洋地想著,卻見她打開錢包,抽出鈔票想給他。

的確,他平時都是收費的。

但是今天並沒有想要收費。

只是還她一個人情而已。

一個勉強還被他記得的人情。

他歪了歪頭,面前的源清溪,真的無法和記憶裏那個聒噪的小姑娘重疊了。

“我不要錢……你送我回家吧。”

正好也不用打電話麻煩社長了。

“好。”

他知道自己在找路方面的本領很弱,但沒有想到她竟然能強到靠直覺就找到了去往他家的捷徑。

她異常沈默,整個路上一言不發,一直在到他家門口時,才說了一聲:“到了。”

聲音平淡到沒有任何情緒波動。

天空還在下雨,好像對她來說,是根本無所謂的事。

——你下次好歹記得打傘吧。

這句話被他咽了回去,他沒有收回自己的傘。

“雨傘你下次再還給我吧。”

以雨傘為媒介,他們有了交集。

倒也不是為了獲得費奧多爾的情報吧,那個狡猾的家夥才不會那麽輕易露出馬腳。可他為什麽會把她留在身邊十年呢?就算異能力罕見,那也不是絕對特殊,況且,她的性格根本不適合留在死屋之鼠,還存在著暴露他們的風險。

那麽狡猾的魔人,為什麽會做出這種事呢?

雖然那個害慘了偵探社的魔人沒有歸案,但他知道他總有一天會卷土重來。

那麽為什麽要和她產生交集呢?

為什麽要把雨傘借給她呢?

明明幫她找到了錢包,就已經還了人情了啊。

為什麽呢?

他推理到最後,也沒有推理出自己這麽做的理由。

……

源清溪是個做事很認真的人,原本被江戶川亂步弄臟的雨傘,被她清洗幹凈,每一個褶皺都壓平了,裝在了印花傘袋裏,隨著一盒精致的和果子和一封感謝信,一起還了回來。

江戶川亂步嘴巴很叼,雖然愛吃零食但也無比挑剔。但她挑選的點心,恰到好處的符合他的口味。

是從第一顆和果子開始,他們變得越來越熟悉。

她做的料理,味道很好。

她洗過的衣服,會用熨鬥仔細熨平。

燈壞了,她會修。電視機不亮了,她也會弄。

他看到她手法嫻熟地堵住他家的老鼠洞,往裏面點煙時,然後熏出幾只偷他零食的老鼠時,突然覺得她有那麽一點厲害。

好像世界上沒有任何能難倒她的事。

除了……那個人。

他們時常會聊天。不同於小時候,幾乎都是他在說,她時不時防止尬場會應和幾聲,但從來沒提過反對意見。

明明無論小時候他說什麽,她都要故意作對似的唱反調。

她從來不提她的過去,問起來,總是輕描淡寫一句“無所事事的女學生的日常吧,實在是沒什麽好說的”就帶過去了。

偶爾在提及理想這個詞時,她的臉上會出現片刻的怔忪。

像是想起了某種久遠的東西。

只是那必然也是虛無縹緲的東西,所以下一刻,她的目光又沈了下去。

又沈又溫柔。

“理想啊,能平靜地活著,就算是了吧。”她裝出無所謂的樣子笑笑,“我這個人比較胸無大志。江戶川桑呢?”

“若合我意,一切皆好。”

他沒什麽理想,因為想要的東西很快就能得到,所有的難題在他面前也都不是難題。

只要吃好喝好玩好,就是人生理想。

他的座右銘讓她的目光變得更加溫柔,她將那句話在日記本上寫了一遍又一遍。

他撿到過她的日記本,雖然大概知道是流水賬,但還是推理不出細節上的東西。

沒有不能侵犯別人隱私的自覺,他只是出於好奇,所以打開了。

“我總覺得,我從江戶川先生這裏獲得了不一樣的力量。”——吶,那是什麽力量呢?

“他是一個很特別的男生,像個孩子,吃東西的時候總是露出很享受的樣子。”——吃好吃的東西為什麽不露出享受的樣子呢?

“我已經很久沒有食欲了,但是看到他吃東西的時候,有點想吃。”——這就對了,吃飯才是人生大事啊。

“我也很想像他一樣,開開心心地活下去。我希望那個人永遠別來找我,最好連他的名字一起腐爛掉。”——那個人麽……?

對江戶川亂步來說,源清溪並不是唯一一個會送他零食的人。

但卻是最長久頻率最高的一個。

大部分對他表示感謝的人,都會投其所好,送他很多零食,其中不乏有很多他不愛吃的。

但她不是。他吐槽過一次的東西,她絕對不會再買第二次,明明頭腦不算好,別人的叮囑卻會用心記得,從來不用重覆提醒。

她一直很溫柔,過來送點心時,還會幫趴在桌上午睡的宮澤賢治披上毯子。

他們的關系有更進一步的發展,是在她有一次喝多了酒之後。

本來他是很生氣的。

請他吃飯的人,最後自己卻喝醉了,還要他領著。

這還像話嗎?名偵探能大材小用做這種事嗎?

他忍住了一走了之的沖動,抱起了她——居然沒抱動!

他實在太缺少鍛煉了,細胳膊細腿的,最後是咬著牙才把她背出居酒屋的。

“你真的很麻煩!我還是第一次背人!這種事是名偵探應該做的嗎?”

他自己爬山都是宮澤賢治背,現在居然還要背人?

每走一步,就後悔一次,考慮著要不要把她扔掉。

但直到茍回家,也沒扔掉。

“你最好識相一點,不要指望我會照顧你!”

然而對喝醉酒的人來說,是沒有識相這一說的。

喝醉了的源清溪異常頑劣,不僅把江戶川亂步存放在櫃子裏的零食全部拆封,還將他買的玩具小鴨子的頭全部擰了下來。

舒舒服服洗完澡出來的江戶川亂步在看到亂七八糟的客廳時,眼睛都氣紅了——他這是引狼入室啊!

“我的零食要不脆了,還有我的鴨子全被你毀了,你可真夠討厭的!你回去吧!別在我家裏賴著!”他推搡著她,想把她推出門外,她卻轉過身一下子抱住了他。

她的力氣遠在他之上,力量懸殊讓他感到絕望。

“我才剛剛洗過澡啊!”他怕她把一身的酒氣又弄到他身上來,卻又很快楞住了。

有溫熱的液體滑過他的耳後,順著流進他的衣服裏。

……她哭了。

“餵,現在應該哭的人是我才對吧。我的零食和鴨子都被你毀了!”

他心裏委屈的要命,恨不得將這個罪魁禍首扔到海裏去。

奈何,推不動_(:_」∠)_

完全推不動。

啊啊啊啊啊,他要跟社長學體術了!他要崛起了!

他不想被一個女孩子抱住就無法動彈啊。

他一邊在心裏幻想著自己大鵬展翅的樣子,一邊聽著她斷斷續續地訴說。

“我想過平靜的生活……”

“那你過唄。”

“陀思肯定會來找到我,他沒死掉……”

“不一定。”

“我不想再聽他的話了……”

“那就不聽唄。”

……

他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,最後自己的心態也逐漸平靜下來了。

從來沒覺得安慰人是一件這麽辛苦的事。

算啦,就當是答謝她請他吃的那些蛋糕和零食吧。

他騰出露在外面僅能自主活動的一只手,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。

“行吧。你的委托,我接了。”

——委托的內容大概是,讓源清溪像普通人那樣平靜安穩地活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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